俄国列宾美术学院

我在列宾美术学院的日子

文 / 吴止境

Я сижу и смотрю в чужое небо из чужого окна

我坐着，从别人的窗里里看着另外一片天

И не вижу ни одной знакомой звезды

望不到一颗认识的星

Я ходил по всем дорогам и туда, и сюда

我走过了所有的道路，来来回回

Обернулся - и не смог разглядеть следы

回头望，却看不出足迹

——维克多·崔 ПАЧКА СИГАРЕТ

音箱里熟悉的旋律响起，思绪纷飞，随机播放就这样从曲库的角落翻出了这首苏联末年的老摇滚《ПАЧКА СИГАРЕТ 》。如晨钟暮鼓，莺啼蝉鸣，声音总是这样，像一把钥匙，轻巧地在人的记忆中和时间绑定在一起，不经意间就将故时的风拂面。七年前我就是在这歌声中前往圣彼得堡列宾美术学院求学艺术史论。

我想圣彼得堡对大多数中国学子来说都是奇妙的城市，都说“独在异乡为异客”，但这异客对这异乡却又似曾相识，我们都曾吟咏普希金的诗句，见过伏尔加河畔的纤夫，听闻过十月的一声炮响，对着鲜红的旗帜高喊“时刻准备着”。而从小习画的我，列宾美术学院总是萦绕耳边，是课堂上老先生反复絮叨的契斯恰科夫，是画册中托举起史诗的列宾，是天赋绝伦的心向光明的谢洛夫，似念念不忘的回响，我终亲身到访。学院里的每一砖一瓦、冬宫中每一幅画作都仿佛在低语，讲述着过往。我漫步在廊间，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经典，那些曾在画册中无数次翻阅的作品，如今就真实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圣彼得堡是一座“刻意”的城市，三百多年前随着彼得大帝的锐意改革，一座崭新的欧洲城市拔地而起，在欧洲从文艺复兴酝酿到启蒙运动的旋风也终在此时登陆在欧亚大陆的交界。很难再从人类历史上找到这样的现象，古典主义，自然主义，矫饰主义，巴洛克，洛可可，哥特，感伤主义，浪漫主义.....一个个或新或旧的风格和审美思潮就像是歌手发现崭新的舞台一般簇拥着登场，形成了一曲血泪交织，疯狂又伟大的协奏。而我漫步其中，像是一位茫然的听众，被这骤然的交响惊醒。考古学说人类的活动会雕刻大地，最终留下鲜明的文化地层，而在这里，似乎被压缩成了一块营养过于丰富的压缩饼干，将我噎住。作为遥远东方的来客，我的身上似乎还带着故乡湿润的烟雨，初遇这凛冽干燥，并不适应。社会科学专业的问答读写对非母语者来说总是干涩和陌生的，尤其是整个专业只有我一个中国人时，我似乎毫无逃避的空间。每当我跨过一个科目，自觉渐入佳境之时，总有更复杂更晦涩的术语和文献在下一个关口等我。也是在这样的过程中，曾经朦胧的艺术偶像具象化了，正如我逐字查询字典，从晦涩的老式西里尔字母中探明了巡回画派的书信，他们的争论，求索与清澈高贵的灵魂不再局限于狭小的画册，而是处于有家国，有历史，有爱有恨的旷野。

好在除了埋首故纸堆中的痛苦，得益于专业和学院，造访彼得堡各式各样的博物馆和工作室，参与实习已成了常态，当我驻足其间，我不再有心有所念口不能言的局促，只需双眼触碰，便是无言的明悟。我能透过埃及雕塑的刻线，遥想公元前尼罗河畔竖立的神性，能从庞贝的壁画残片窥见文艺复兴何以称之为“复兴”，能从马列维奇大胆明快的构成中窥见上个世纪的先锋们对未来的终极展望。因果总是奇妙的，在试图探究历史的过程中，似乎也发掘了探究者自己。从文本到物质，我终反观而明悟何为“得鱼忘筌”。

这是回响吧，回响，回响。是人类对物质世界的镌刻，是直立猿第一次将矿物涂抹在岩石上。一声声回响终将我唤醒，将我对艺术道路的迷茫解脱。长久以来沉浸在现代乃至后现代思潮的我们，似乎逐渐在与形而上的对抗中迷失了，不断强调的“主体性”，不断解构的概念，让作品越来越离不开解释性的文本，似乎哲学的发展指向了艺术的消亡，艺术家们终日沉浸在创新的焦虑中，遗忘了最初凿刻的感动。其实答案一直铭记在文字上，什么是艺术？是“искуство”是“art”而以此为词根的“искусственный”和“artificial”含义即是“人造的”，艺术是人作为主体与物质世界的交互，人类存则艺术存。人文的本质终将回归于人，是舒展的劳动与创作。正如恩格斯所言说“劳动创造了人本身”。

这便是徜徉在古堡中的留学生涯，终日与回响擦肩而过，我听到了巡回画派“批判现实”的悲悯，也听到“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昂扬赞颂，似乎有道不明的线横贯其中，偶然间将我触动，也许这就是学院之所在吧。

作者简介

吴止境 浙江义乌人，1998年生，先后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和俄罗斯圣彼得堡列宾美术学院。自幼小受外公季关泉（西泠印社社员）影响，师从中国美术学院王沛和陆籽叙老师。十余年来，书画篆刻诗文艺术兼修。在俄罗斯圣彼得堡列宾美术学院学习期间，接受了系统性的世界艺术史及美术鉴赏理论学习，还学习了西方油画的创作理论及技艺，掌握了油画的基本创作方法。